第一百二十八章

堂中一時陷入了沈默。顏縝見她不答，一掌拍在桌子上。

衛珩在她身後低聲喚她，“青玥……青玥……殿下！”

楚珺當然知道衛珩的意思。聽到他變了的稱呼，楚珺心頭一直堵著的一個地方一下豁然開朗。她猛地擡起頭，對顏縝道：“舅舅，恕楚珺無能，做不到您的要求。”

顏縝眉毛一擰，“你說什麽？”

楚珺目光坦然，“我做不到舅舅所說的，為了保全自己，置懿軒於危險而不顧。”

衛珩身子一動。

顏縝深吸一口氣，像是極力壓抑著怒氣地勸導，“任你想要誰，夫君都可以再有。”竟是一點也不顧忌衛珩還在。

楚珺油鹽不進，“衛珩只有一個。”

顏縝一瞇眼，“枉我教導你這麽些年，竟是一個不顧大局的渾人！”

這話已經說的很重了。但楚珺並沒有要讓步的意思。“舅舅，若舅母和大局只能選一個，縱要賠上許多人性命，舅舅能置舅母於不顧嗎？”

顏縝的臉色突然和緩下來，“因為我愛她。愛是自私的。縱使是天下，在我心裏也比不上她。”顏縝註視著楚珺，“你愛衛珩嗎？”

“我……”楚珺一楞。之前摸不清自己的內心，如今話都說到這一步了，還摸不清嗎？

裝糊塗裝了這麽久，還要逃避到哪去？承認一下這個有多難？平白地矯情！

在心裏對自己一番唾棄後，楚珺的目光重回堅定，“舅舅，我愛他。”

衛珩都有些跪不穩了。

出乎意料地，顏縝並沒有動怒，反而笑起來。楚珺看見顏縝這樣的表情，感覺心裏毛毛的，“舅舅……”

“既然知道了，以後就多一分打算，不要叫想傷害你的人，將你愛的人當作你的弱點。明白嗎？”

看著顏縝越來越燦爛的笑容，楚珺感覺有點受到驚嚇，“明……明白……”

顏縝哈哈大笑。三個人依次從堂後走出，卻是葉拂湄、陸無塵，和一個姿容明艷的女子。楚珺猜那是自己的姨母顏綰。

顏縝笑著對陸無塵道：“我說吧？怎麽說都是我帶大的，我最清楚！趕緊的，東西拿來！”

陸無塵瞥了楚珺一眼，“真是個別扭的丫頭。”一邊不情願地從懷中掏出一塊血色玉牌遞給顏縝。

顏綰一看就急了，伸手揪住陸無塵的衣襟，“你拿我的暖玉做賭註？”

顏縝將玉牌遞給葉拂湄，葉拂湄笑著接了，對顏綰道：“綰綰，就算是你送給嫂嫂的，好不好？”

顏綰依舊揪著陸無塵的衣襟，“要知道嫂嫂喜歡，我早就送了，可這個家夥，敢拿我的東西跟人打賭？”

陸無塵巋然不動，“反正你本來就是從宗主那拐來的，物歸原主，你也沒吃虧。”

顏綰一掌朝陸無塵拍過去。

楚珺看著眼前的場景，目瞪口呆。

這四個人，串通好了拿自己打賭，然後舅舅在前面演戲哄自己，三個人躲後面看戲？

楚珺羞惱萬分，也不顧該給長輩見禮，起來轉身就走。走出兩步，看見沒反應過來、仍跪在地上的衛珩，又回來，一把拉起他，拽著他出了正堂。

身後傳來四人哈哈大笑的聲音。

楚珺一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架勢，氣勢洶洶地朝前走。在黑暗中差點被一個臺階絆倒後，衛珩忍俊不禁地喚她，“青玥，青玥……玥玥！”

楚珺猛地停住，衛珩差點撞到她。“幹嘛！”

衛珩笑著道：“要回府，也不能走著回去吧？”

楚珺哼了一聲，“叫玉屏來！回府，回府！”她朝著身後大聲道：“這地方待不下去了！”

衛珩依舊笑著，“玥玥，你這是生四位長輩的氣，還是生我的氣？”

楚珺瞪了他一眼，“為什麽要生你的氣？你什麽都沒做，還平白地陪我跪了一場，讓人看了好一場戲！”

“你生四位長輩的氣嗎？”衛珩偏偏頭，“我倒是很感激他們呢。”

楚珺知道衛珩指的是什麽。不過，話既然已經說出口，她也不是那扭扭捏捏不敢承認的人，“舅舅有一句話說的倒是很對。”

衛珩很有興趣，“是什麽？”

楚珺擡頭看著衛珩，“舅舅說，不能讓我愛的人成了我的弱點。原先是不知，這竟是我的弱點。現在知道了，當然要好好打算起來，不叫別有用心之人用你來拿捏我。”

衛珩垂眸回望著她，“放心，我定不叫人有機會以我威脅到你。”

楚珺看著衛珩。天邊有一絲微亮，他的雙眸映著一點晨曦，在黑暗中熠熠生光。楚珺忍不住張開雙臂。

衛珩一笑，伸手抱住了她。

天邊晨光熹微，第一縷陽光破雲而來，屋檐的輪廓被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。檐下墜著的檐鈴在晨風中搖晃輕響，初醒的鳥雀在枝葉間啁啾呢喃。

早起的常清風準備到院子裏活動活動他的“老骨頭”，然後就看見抱在一起的兩人，石破天驚地喊道：“我說，你們兩個小娃娃，大清早的，就這麽刺激老頭子我？”

衛珩趕緊放開了楚珺。他知道楚珺很容易不好意思，按照她以前的習慣，一定會馬上退開一步，裝作雲淡風輕的鎮定模樣，笑著岔開話題，然後優雅地轉身走開。

出乎意料地，楚珺並不是這樣反應。衛珩放開她後，她沒有急著退開，依舊拉著衛珩的手，轉身端重地微笑著，朝常清風微一躬身，“打攪先生的興致了，是晚輩冒失。晚輩這就回府了，先生自便。”

常清風一楞，明明是自己打攪了這兩個人的氣氛，這丫頭還反過來面不改色地說“打攪”……“咳咳……小丫頭，回去記得還要煎一副藥……”

楚珺勾唇，“我知道了，多謝先生關照。先生以後所有什麽需要，都可讓玉屏轉告我。至於玉屏那丫頭，您畢竟是她師父，您若想帶著，我就讓她以後跟著您，不必回到我這了。”

常清風擺手道：“我一老頭子，帶著個小姑娘，成什麽樣子，還是讓她回去。你身邊有顏縝陸無塵還有葉家丫頭在，一般也用不上老頭子我，我是個喜歡自在的，過兩天，老頭子就走啦！真要有什麽事，玉屏丫頭知道怎麽找我。”

楚珺知道，對於常清風這樣來去自在的世外之人來說，這就算是告別了。雖然相處時間不長，但楚珺對這個老者還是很有好感的。

然而分別是人生常事，常清風這樣的人，也不會在平都這是非之地久留。楚珺心中雖有淡淡的失落，但更多是釋然。

她拱手向常清風躬身一禮，“晚輩衷心希望先生能吟風賞月，來去無憂，一身自在。若先生需要晚輩做什麽，請一定托人帶話到無塵居。”

常清風欣慰地笑笑，“老頭子知道了。你們回吧。”

楚珺與衛珩對視一眼，一起向常清風一禮，攜手離開了。玉屏也跟著回了闊別已久的武國公府。

衛珩沒有騎馬，而是跟楚珺一道擠在馬車裏。見楚珺在活動右手，做每日都要做的練習，便幫著她按按手上的幾個穴位。

楚珺幹脆把手往他手裏一塞，“你說，這次的人，是誰派來的？”

衛珩專心地按著她的手，“跟你想的一樣。”

楚珺直起身，“你知道我想的是誰？”

衛珩笑笑，“這有什麽難猜的。”

楚珺偏頭閉目靠在馬車上，“那你說，她這是要幹什麽呢？派來的人功夫一般，毒藥也這麽不濟，並不是想殺我的樣子。”

“在這時候，用這種手段殺了你，那個位子也輪不到她。她遠在兗州，平都可還有南襄王和長寧王兩位呢，她為什麽要為別人做嫁衣？”

楚珺兀自點頭，“說的是，我也覺得她此舉意在試探。至於到底在試探什麽，我還不能確定。”

“既然是試探，定還會有後手。現在我們占據著有利的形勢，只要不出錯，你的太女位置就是穩的，該著急的是她，且看她有什麽異動，我們防備著就是。等她忙中出錯，我們順水推舟讓她錯大一點，就可以順理成章捏住不放了。”

楚珺倏地睜開眼，“懿軒，原來你對我，一直也是留了一手的啊？”

衛珩三言兩語，把對付元紫琰的對策道出了。以往，兩人商議事情，多是楚珺自己思量，衛珩多是提醒她一些，最終策略的制定，還是要楚珺自己拍板。像今日這樣，衛珩直接將做法說出來，還是頭一次。

衛珩神色如常，只低頭給楚珺按著手，“以前你我的關系，我並不敢如此。”

楚珺沈默。她明白衛珩的意思。之前，她沒有看清自己內心的時候，兩人雖是夫妻，更是君臣。侍奉君上，當然不能替君上拿主意。就算是現在，衛珩這樣直截了當地把之前兩個人的關系說出來，楚珺還是有些尷尬。

“我……咳咳，以後你就不用那樣顧忌了。”

衛珩看她神色尷尬，笑了笑道：“所以我這不就‘口無遮攔’了麽？”

楚珺忙不疊地點頭，“自當如此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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